美國生活點滴-42
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-李叔同心境的轉變(6)
李叔同出家的消息在當時引起了轟動和諸般猜測,新聞的爆炸性遠遠超過,同年段祺瑞當上國務總理、孫中山辭去大元帥一職。世人大多無法理解,這位名滿天下的文壇大佬,只是一時興起吧?這個任性妄為的富家公子,如何受得了佛門清苦?
1942年10月10日下午,弘一法師寫下「悲欣交集」四字。10月13日晚8時安詳西逝,享年63歲,在俗39年,僧臘24年。圓寂前他交待弟子在遺骸裝龕時,龕腳墊四碗水,以免螞蟻爬上屍體被燒死。覌微知著,大愛至深,令人難以盡言。
弘一法師出家多年後之畫像
萬事皆空-李叔同作
綜覌大師一生,少年時做公子,像個翩翩公子;中年時做名士,像個名士;做話劇,像個演員;學油畫,像個美術家;學鋼琴,像個音樂家;辦報刊,像個編者;當教員,像個老師;做和尚,像個高僧。——學生豐子愷的評述
「以教印心,以律嚴身,內外清凈,菩提之因。」——太虛大師贈偈
加諸於李叔同身上的名銜不少:
文學上,他是享譽國際的歌詞作家,一曲《送別》傳頌至今
音樂上,他被譽為中國近現代音樂啟蒙者,第一個用五線譜作曲的中國人
繪畫上,他堪稱中國現代美術之先驅,是中國油畫之鼻祖
戲劇上,他是開創中國話劇藝術的奠基人
書法上,他是近代著名書法家
篆刻上,他是西泠印社的早期成員,領風氣之先
教育上,他桃李滿天下,培養出豐子愷、潘天壽、劉質平等大批著名藝術家
佛學上,他被尊為律宗第十一代祖師。
他在哲學、法學、漢字學、社會學、廣告學、出版學、環境學···均有創造性貢獻。
他開創了中國無數個第一,在從事的每一個領域都做到了極致,此外,他還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,在中國近代化歷程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弘一法師所刻印章
以上百分之一百全是肯定的一面。有沒有否定的評論?有!
有人給他貼了一個負面標籤:「一個任性的、妄為的、無情的···富二代」。
「奔走天涯無一事。何如聲色將情寄,休怒罵,且遊戲」。
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劉質平,他也不忘安排好繼續接濟他在日本求學的事情。唯獨曾經的風流公子,如今的慈悲法師,竟對結髮之妻,與再婚年輕貌美的日本女子卻絕情至此。春山淑子要他抱抱二歲大的女兒,他竟率然拒絕,難道此乃其所弘揚的所謂「大愛」嗎?
「研究佛法不一定要出家的。」夏丏尊曾勸過他;「在家修行也是一樣的。」馬一浮也這樣勸他;可是李叔同卻是認真的。在此後二十四年時間裡,弘一法師逐漸斷絕了俗世的往來,及至去世,每天只食一餐,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傘,俗世裡的一切他都捨棄了。
弘一法師沒有正面向身邊人解釋過自己出家的原因,無論是他舊日的摯交好友,或他的日籍夫人看來,這個轉變都有點無法捉摸
(UNABLE TO BE DISCERNED)。
眾說紛紜中,豐子愷的解釋可能較為中肯: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,一是物質生活,二是精神生活,三是靈魂生活,有的人做人認真,滿足了「物質欲」還不夠,滿足了「精神欲」還不夠,還必須去探求人生的究竟。但具體一點,編者以為可能另有幾項因素:(讀者可以不同意)
1) 內心的恐懼(INNER FEAR)
2) 心中的膽怯(TIMIDITY) -膽怯生命的無常與懺悔 (REPENTENCE)-
懺悔過去所為?
3) 逃避世俗的煎熬(EVASIVENESS
OF WORLD TORTURE) ,以求解脱(LIBERATION)
4) 自我(EGOITISM)與自私心(SELFISHNESS)
出家中之大師
李叔同曾撰文《我在西湖出家的經過》,提到1918年某日,夏丏尊看見李叔同住在寺廟裡,就隨口道:「你不如出家得了」。本來只是無心的一句戲言,李叔同一想,對,那就出家得了。
也許,這份執著(insistence),也許在他極幼小時,披著被罩,扮僧人做法時,就已經種下了。也許,他只是一時興致到了,正如從前一時興起在科場上批評時政,一時興起(sudden urge)去了日本,一時興起跑去斷食,而他一向是「一時興起做的事情,便一定要做到的那種人」。做佛法,他也要做到極致。「一時興致」,從另一角度看,也可以是衝動(impulse) 。
1970年代前後,臺灣有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,大學畢業典禮一結束,集體成群馬上被專車接往寺廟。當時各大專院校,都有「佛學社」,每週一次由寺廟派專人宣揚佛法,這些女性學生早就深受佛教哲理所吸引,加上傳道的師父能言善道。畢業典禮後突然發現女兒沒有回家。家長報警,卻遍尋無著,十分痛苦。幾個月後才接獲來信,原來己在寺廟出家,削髮為尼。當然這些學生的做為,也可以解釋為「一時興致」。家長、親友們感到憤怒不平,集體僱用遊覽車去包圍佛寺「要人」。起先佛寺不加理會,家長控訴佛寺綁架人口,其中台中中台襌寺住持「唯覚」法師,不得不出面說明:「查該等學生均已成年」,且出示「自願出家書」。結果,家長無奈,説他們衝動也好,「一時興致」也罷。臺灣各大佛寺一時卻增加不少生力軍。
李叔同出家,好友經亨頤告誡學生,此舉「可敬而不可學」。他出家,怎麼看都應該選擇輕靈的禪宗,禪宗講究頓悟,最適合李叔同的性子,可是他卻選了戒律最嚴謹、最刻板的律宗,不做住持,不開大座,謝絕一切名聞利養,以戒為師,粗茶淡飯,過午不食···
弘一出家的時候,律宗已斷絕了700餘年。所以他只有自己潛心研究。為了弘揚律宗,他四處奔波,編修佛典,一邊講學,一邊雲遊,他在佛法上的造詣越來越深,被尊為律宗第十一世祖,聲明甚至超越當年文人李叔同。可惜世間已無李叔同。
趙朴初評他是「深悲早現茶花女,勝願終成苦行僧,無盡奇珍供世眼,一輪圓月耀天心」。
其實他才不要當什麼奇珍和明月,也不是為了掙一個苦行僧的虛名。他出家既不是為了當律宗第十一世祖,更不是為了能和虛雲、太虛、印光等被並稱「民國四大高僧」。
他的昔日同事、終身好友夏丏尊,曾邀請弘一法師去家鄉上虞做客,並安排他在自己執教的春暉中學一間宿舍裡住下。他自帶鋪蓋卷而去,只有一床破蓆子,一副舊被褥。弘一拿出一塊破得像抹布的毛巾去洗臉,夏丏尊終於忍不住了,要給他換一塊新的,弘一卻說:「哪裡,還受用著哩,不必換。」
夏丏尊幾乎落淚:「這那還是那個一擲千金、生活放蕩的李叔同嗎」?他出家24年,生活用品絕大多數都是出家前帶去的,一件僧衣縫縫補補穿了十數年,布丁還都是從垃圾堆裡撿回去的破布條。豐子愷請老師提筆寫字,他寫完後還把剩下的幾張宣紙一併奉還,只將裁剩下來的碎紙條留著,一點不肯浪費。
棄家毀業,恪遵戒律,清苦自守,按照學生豐子愷的說法,他遁入空門,是因為這位才子物質和文藝之中,都玩夠了,生命力又旺盛,必須去探索更多靈魂生活。(未完)
Justin Lai 編
08/28/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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