歐習會之後
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9月28日結束了首次以國家主席身份出行的美國之旅,儘管眾所矚目的歐習會有白宮二十一響禮炮點綴,卻仍然雷聲大、雨點小;畢竟美國總統歐巴馬的任期進入倒數,能給予的承諾有限,會晤的焦點自然放到了習近平身上。
在習近平為期一周的訪美行程中,外界紛紛揣測這位中國最高領導人是否會祭出驚人之語,但顯然此行對亞洲的重大議題似乎影響不大。不但歐巴馬在演談中針對台灣議題主動重申「三大公報」以及「臺灣關係法」,間接說明美國維持「一個中國」的立場不變之外,習近平對於備受關注的南海議題,態度表現強硬。既然中美尚未在未來的亞洲情勢達成共識,那到底習近平此行訪美的目的為何?看來,無非是要建構「和平崛起」的中國形象。
要和平?還是要崛起?
為何「和平崛起」四字如此重要?顯然「和平」與「崛起」有掩蓋不了的衝突性。「崛起」固然反映中國快速繁榮的不爭事實,卻也同時暗示升溫中的「中國威脅論」。但既然擺明是「崛起中」(emerging),就意味著它仍舊在發展的階段──中國尚未成為獨當一面的地區霸權。無論是否有擴張的意圖,中國都必須擺出「和平」的姿態,以避免區域發展受亞洲國家或美國牽制。
為了印證當真是「和平崛起」,習近平在聯合國演說時,主動捐出10億美元的和平與發展基金,向非洲聯盟提供總額1億美元的無償軍事協助,還提議建設8000人的維和待命部隊,象徵意義濃厚。
既出錢又出力,習近平努力建立「和平使者」的形象,不只是要加入國際事務決策,同時安撫美國,更是要借用舞台向亞洲各國喊話。在國外壓低姿態,在國內也宣布裁軍,習近平以退為進,以「和平」作手段,但也著實透露著不得已。
2015年9月3日,就在北京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前夕,越南與菲律賓宣布將簽署一項「戰略夥伴關係」決議,將在南海事務上聯手對抗中國的主權主張。而隨著中國在南沙群島的永暑礁上填海造陸建立首條機場跑道(英國BBC記者比爾・海頓所著的《南海》中提到,永暑礁的根據地,原來就是中國填海造地的產物──「他們從珊瑚礁上炸開水渠,然後挖出足夠的珊瑚廢石,營造成八千平方公尺的乾燥地面。」)又即將在西沙群島上擴建機場,如此的戰略部署驚動了東南亞國家。
根據紐約時報報導,菲律賓甚至開始討論開放美國海軍重回蘇比克灣的提案,一旦成真,再加上日本通過新安保法案,放寬軍事動員的限制,提升日本在美日軍事合作中的地位,將大大提升美國在亞洲的軍事能力,協助美國重返亞洲,這也是中國最不樂見的景況。(好玩的是,中國的挑釁動作仍舊頻頻,不但在2013年片面劃定東海防空識別區,預料在南海也可能跟進,讓習近平似有口是心非之嫌)
中國被圍堵在中國
在這個節骨眼上,中國理當提倡「和平」,尤其是如果爭議延燒成衝突,中國不但在軍事上未具備絕對優勢,在外交上同樣是坐困愁城。比起二戰後在西方理所當然的民主同盟,赤色軸線在東方走得跌跌撞撞,也似乎顯示「獨裁不願被獨裁」的有趣事實。
以越南為例。中越關係以對抗美國為支撐,在越戰進入蜜月期,卻在七零年代後期大轉彎。在越南入侵柬埔寨,收服親中的紅色高棉,嘗試成為擁蘇的區域霸主後,中越終於因邊界糾紛爆發了戰爭。隨著蘇聯解體,雙方開始在九零年代修復關係,但歷史的疙瘩仍未平復,尤其是南海的主權問題(包括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)懸而未決、依舊各說各話,中越關係似近實遠。2014年6月,因中國在南海設置的鑽油平台,而引發的越南排華運動,更忠實的帶出難解的中越矛盾。
隨著柬埔寨,緬甸等國相繼民主化,中國在南亞其實難有施力點。(重點是,儘管中國擁有地區最龐大的軍事力量,但其海軍尚未建立承受沈重打擊後,仍能延續戰力的規模,令利用成本低廉的打擊武器,便能重創敵方的東亞國家,得以有效嚇阻中國在南海的大型軍事行動,進而削弱中國的外交籌碼。)中國雖然仍夾以龐大的經濟資源進行投資、賄賂,或脅迫,但若要以東協共主為目標則相去甚遠。一旦這些國家大玩兩手政策,中國也只能被迫處於外交被動。
再看到北方。北韓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,固然使中國成功在朝鮮半島取得調停者的角色,但出乎中國意料的,北韓「不按牌理出牌」不只單方面衝擊亞洲佈局,也同時擾亂中國的計劃,甚至有時也與中國的主導地位唱反調。此次金正恩選擇不參加中國抗戰70週年紀念的盛大閱兵典禮,改由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崔龍海出席,或許能一窺兩國互動。
基於共同的敵人美國,近來中俄關係趨於穩定,但純粹建立在互利的基礎之上。把目光傾注於歐俄邊界,俄國顯然對亞洲區域霸主的地位興致缺缺。當西方勢力滲入烏克蘭,很明顯的觸碰俄國的敏感神經,為了防堵北約在西方擴張勢力,再加上俄國努力要在中東與非洲立足,為避免兩邊作戰,必須與中國建立良好關係。但如此脆弱的結盟,卻未必會在美國重返亞洲的戰略情勢之下發揮助力。
儘管如此,美國是否有能力重返亞洲仍屬未知,特別是下屆總統的選情已產生變數。如果民主黨候選人希拉蕊(Hillary Clinton)如期當選,則其國務卿的資歷,將有可能引導美國擴大外交版圖,貫徹一直以來所倡議「亞洲再平衡」(Rebalance)的策略,維持美國在亞洲扮演活躍的角色。但同為民主黨候選人、並自詡為社會主義者的伯尼・桑德斯(Bernie Sanders),在今年才宣布參選便贏得出乎意料的高支持度,這也顯示比起維持美式的國際秩序,美國人民更在意美國的內部問題;美國外交,有可能迎來另一波保守期。另一方面,要是共和黨候選人唐納・川普(Donald Trump)當選,則可預料將為美國的全球戰略增添更多不確定性。
台灣的外交定位
習近平此次訪美除了塑造和平形象,釋出最大的善意,當然也欲與美國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。如美國前副國務卿史坦伯格(James Steinberg)所言,中美兩國必須避免安全困境(Security Dilemma),擁有互信的基礎,其方法在於有效地進行「戰略再保證」(Strategic Reassurance)。習近平的美國之行,為此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。
其實從各個角度來看,從南海軍事部署,到一帶一路、欲成立用金援交換政治利益的亞洲版「馬歇爾計畫」,軟硬兼施,中國的亞洲霸權野心,無論是發自內心或是逼不得已,都昭然若揭。對於在外交上始終信仰攻勢現實主義的美國,中國的擴張行為令中美兩方趨於緊張。
但相信習近平也明白,中美關係絕不是永遠的對立。只要俄國轉變成另一個蘇聯,伊斯蘭國轉變成另一個蓋達組織,或是中東情勢再度失控,則中國在南海的擴張行為都能立即被淡化、忽視;因為美國一次又一次的行動都再再證明,它願意以此交換來達成它在亞洲以外地域的政治霸權。
隨著台灣總統大選同樣逼近,國內的氛圍指出無論是藍綠當政,台灣都將告別過度親中的兩岸政策。美國有望在亞洲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固然對台灣有利,但台灣的主權問題已然成為美國不願公開提及的燙手山芋;而美國對於台海政策的搖擺不定,經常將台灣視作可犧牲的政治籌碼,新政府若單單指望美國履行其政治承諾,絕對是過於樂觀的作法。
台灣的外交地位首先必須告別附庸地位,轉向主動,但主動的對象是誰?日、韓受限於美國,能獲得的實質外交成果不大。總統候選人蔡英文日前提出「新南向政策」,在南海情勢不明,中印邊境再度劍拔弩張的情況下,似乎是正確的方向,但何嘗不是自李登輝時代就有的既有主張。
癥結點仍然在於:如何拉攏東協、印度各國,讓台灣成為其不可缺少的盟友?
或許主動在南海讓利,不再主張「U形線」主權,而是向「聯合國海洋公約」靠攏,在南海爭議中賦予台灣一份特殊地位,會是可行的辦法。
無論如何,台灣都必須在可運作的兩岸政策下,發展於中美台三角之外的同盟關係;縱然長期處於外交無力,情況或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。外交部日前宣布將在緬甸增設辦事處,顯示南向政策並非停滯不前,而總統馬英九也於9月29日透過視訊,首次向歐洲議會友台小組議員進行演說。在未來,或許利用網路參與國際事務,避免與中國產生摩擦,繼續遊走於模糊界線之上,依舊是台灣外交的生存之道。
陳熙文 (記者)
11/20/20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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